亦如繁星。

***

不知道是不是身處異鄉的原因，紀裴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地依賴著江沈驀。她不再顧忌什麽，想笑就笑，想鬧就鬧，所有煩心事都被拋諸腦後。江沈驀估計也是扮好好先生上了癮，每次紀裴一個眼神遞過去他就就知道該做什麽。

紀裴瞇著眼睛享受地坐在江沈驀推著的輪椅車上，滿意得不得了。

下午安排的景點是烏布皇宮，紀裴對這種既不是歐洲教堂又不是東南亞廟宇的古建築很感興趣。她拿著相機側著身子抓拍了皇宮前幾只鴿子的身影，然後指著一個最佳視角讓江沈驀站過去。

快門聲響，紀裴對著取景框欣賞起自己的作品。印象中的江沈驀一直是襯衫、西裝、皮鞋，商業氣質濃烈得不行。至於那些學生時代的休閑裝扮，紀裴都記得不甚清晰，畢竟不是屬於他們兩個的記憶，她也懶得回想。難得這次出游他換了這麽清爽的白色t恤和藍色牛仔褲，紀裴竟然感受到一些少年氣息。就像是高中時坐在她身後的少年從未離開、從未成熟。

雖然烏布皇宮被稱作當地必去的旅游景點，卻也只能留游客在入口處拍兩張照片，別無其他。看膩建築的紀裴反而對相隔一條街的烏布市場更感興趣。遠遠望過去，街兩旁都是花花綠綠的紀念品，這讓紀裴身體中的購物欲急速飛漲。

木雕、蠟染、絲巾……紀裴一件件拿起，又一件件放下，直到江沈驀拿了一只鐵質的小象放到紀裴的面前。她接過小象，仔細地端詳起來，小象的做工並不精良，不過各種油彩胡亂地塗抹在它身上，反而顯得十分喜慶。紀裴扭頭，對著一整串的小象又從中挑選了兩只，一只偏紅粉、一直偏藍綠，搭配上江沈驀手上那只明黃的，剛好像是一家三口。

“等以後有寶寶了，我們一人一只！”紀裴一邊把三只小象塞進自己的包裏一邊振振有辭。她其實不是一個貪心的人，一家人平安吉祥，每天能在一起早餐、晚餐，就是她最大的幸福。如今江沈驀願意給她這種生活，她也不想再去為難誰。

江沈驀正在付錢的手頓了頓，擡起垂著的另一只手摸了摸紀裴的腦袋。

烏布市場的街道並不好走，四處坑坑窪窪，紀裴心疼推車的江沈驀，便隨便找了個理由要打道回府。

“網上說再走一些路，有一家很有名的豬肋排餐廳。”江沈驀倒沒有覺得吃力，他正樂意把所有最好的東西放到紀裴面前。

紀裴有些心動，但又覺得這凹陷的路面讓她的屁股被震得很難受。更何況網上說的距離向來不太準。

江沈驀看她想吃又不肯答應的樣子，也算猜出了不少：“要不我讓人給你打包到酒店，我們在酒店裏吃。”

“好！”紀裴在心裏比了個耶，一路笑著跟江沈驀回了酒店。

豬肋排飯沒有傳說中那麽得好吃，可能人們總是對於心心念念的東西期待過高，然後要麽失望要麽感覺一般，總是不會有好的評價。反而是在街上隨意買的烤玉米和椰子水讓紀裴一度想再去買幾個。

紀裴的肚子被豬肋排撐得大大的，她索性躺倒在沙發上玩起手機，結果一不小心打起了飽嗝。一旁辦公的江沈驀嫌棄地看了她一眼，結果被紀裴扔過去的靠枕砸了個正著。

“撲。”正在得意的紀裴完全沒想到江沈驀會把靠枕扔回來。靠枕順著她腦袋彈到了地上，紀裴忽然一陣懵，然後拾起沙發上的其他抱枕，大的小的一股腦扔到了江沈驀身上。

“王八蛋！欺負殘疾人！”紀裴扔著扔著竟然有了哭音，她發誓她一點兒也不難過，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，但就是不爭氣地鬧起了委屈。

好作啊。紀裴想，如果自己是一個男人，一定不會娶自己吧。

江沈驀本來已經躲在了電腦後面，聽到那頭聲音不對才伸出頭看了看。

“傻瓜，我跟你開玩笑的。”江沈驀匆匆走到沙發邊，把她抱在懷裏，又溫柔地親了親她耳邊的碎發。

紀裴拱了拱漸漸紅起來的鼻子：“我也不知道，估計是內分泌失調。”她真的挺開心的，也一點兒都不希望江沈驀因為這個覺得自己越來越作。

“不許胡說。”江沈驀捏了捏紀裴的鼻子，扶著她坐到輪椅上，“我帶你出去散散步，怎麽現在變得這麽敏感啊。”

“我說了我沒哭！”

“好好好！”

酒店的沿海沙灘區域不允許輪椅進入，江沈驀雖然是酒店的老板但也不能打破這種規矩。他看著紀裴眼神裏的對大海沙灘的喜歡，二話不說就讓紀裴爬到自己的肩膀上。紀裴看著突然蹲下的江沈驀，嘴角不自覺地就彎了起來，伸出兩只小手牢牢地抓著江沈驀脖子，把自己的腦袋靠在他的發間，然後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已經好了。

“怎麽不走了？”紀裴疑惑地問他，她還想去看看前面乘降落傘的人呢。

“沒油了。”江沈驀見她無動於衷，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側臉。

紀裴嘟著小嘴，對於江先生時不時耍流氓的行為她真是一言難盡，只是苦於自己腿腳不便，只好閉著眼睛在江沈驀的右臉上“啵”地親了一下。

“好乖。”江沈驀在紀裴的大腿上拍了一記以示鼓勵，然後慢悠悠地說：“待會兒呢，每走過一個路燈，就要親我一下，知道了嗎？”

“不知道！”紀裴隨著江沈驀的耳朵大聲地回答著。

盡管紀裴回答地義憤填膺，可該親的時候確實一下都沒落下。看著江沈驀小人得志的樣子，紀裴恨恨地抹著自己的嘴巴，早知道應該擦點口紅，把江沈驀親成一只大花臉算了。

“我們裴裴今天好乖。”江沈驀把紀裴放在休息的沙灘椅上，然後摟著她把剛才收到的親吻一個一個還給了她。紀裴被困在江沈驀的懷裏，皺著臉感受著江沈驀對她的溫柔繾綣。她能感受到江沈驀嘴唇上的溫度，還有唇齒相接的那種暧昧情意。

紅暈悄悄爬上她的臉頰，她感覺自己陷在一片漩渦裏，快要被融化。

他們在一起也有好幾年了，但紀裴總是純情地像個剛談戀愛的小姑娘，反而江沈驀越來越爐火純青，每次都輕易地讓紀裴繳械投槍。他捧著紀裴的臉，盯著看了好久：“裴裴，是不是越來越愛我了？”他還在計較那句話，紀裴親口說的那句“沒那麽愛你”。

紀裴點點頭，埋到了他的懷裏。

她怎麽可能不喜歡眼前的這個人呢。願意為了他不聽爸爸媽媽對自己的勸誡，願意為了他放棄非黑即白的戀愛觀，甚至願意和他再孕育一個新生命。

江沈驀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，把懷裏的人箍得更緊了。

這一天的夕陽，和過去的每一天都是一樣的。可即便是一模一樣的夕陽，他們也不覺得膩。

大概心愛的人，無論做什麽，都是好的。

“老公，明年我們去哪裏玩啊。”紀裴在熱門網站上找著旅游資訊，時不時騷擾著角落裏那個工作狂。

“你喜歡這裏的話，我們明年再來啊。”江沈驀學生時代去過很多地方，對這方面的興致自然沒有紀裴那麽高漲。

“不要，我要去其他地方。”她想跟江沈驀去很多地方，拍很多照片，然後江沈驀出差的時候，她就可以翻著照片一張紙看過來直到入睡。

不過她才不會告□□沈驀她這麽幼稚的行為。

“好，你說去哪裏。”案子進行得還算順利，江沈驀終於放下了手中的資料，撐著腦袋看向紀裴。

紀裴戳著碗裏的芒果，想了一會才說，“順利的話，明年我們就有寶寶了，到時候要去一些適合寶寶的地方。”可是那時候寶寶還很小吧，萬一被外面的空氣感染了怎麽辦，想到這裏，她突然沒那麽想出國度假了。

“嗯。”江沈驀想，如果帶著小寶寶，紀裴恐怕就沒有那麽黏自己了吧。他關了電腦坐到紀裴的身旁，一只手勾著她肩膀，和她一起瀏覽起網友的推薦地。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來，竟然從旅游勝地談到育兒手冊，不過最後的話題只有一個——生寶寶。

“今天跨年啊，我們要做點有意義的事情。”比如看星星、看書、徹夜聊天，都可以的。紀裴說著一本正經地護住自己。

江沈驀笑得壞壞的，手上麻利得脫著自己的睡衣：“裴裴不知道嗎，繁衍生息就是最有意義的。”

“江沈驀！你是不是欲求不滿啊。”

“嗯，是我！”

春宵過後的紀裴趴在江沈驀的身上，她出了很多汗，渾身黏糊糊的。可她被天花板外的滿天繁星迷住了雙眼，賴著不肯起身。

“老公，你看星星。”紀裴幾乎沒怎麽離開過上海，鮮少有機會看到又大又明亮的星。這一睜眼就能看見這麽多，多到好像她的世界裏只剩下這些閃爍的繁星。

“很好看。”就像他的江太太。小小的，喜歡在自己的角落閃爍，可就是讓他每天都放在心裏，一心想把這世上美好的東西都捧到她的面前。她沒有那麽能幹，很少替自己分擔公事，也有自己的小脾氣，時常讓他措手不及，可她站在他身後，讓他覺得被愛被關心，讓他覺得有了一個共同的生命體。

紀裴靠在江沈驀的肩膀上，小聲呼吸著，她輕輕地吐露自己的心事：“江沈驀，我其實挺作的，是不是。一會兒說離婚，一會兒又說原諒，好像每天都在變來變去，陰晴不定的。”

她記得自己喜歡的作家曾經說過，如果愛情有開關就好了。愛你的時候打開，不愛的時候就關上。可偏偏愛情是不受控制，是理智和感性左右搖擺。

大學畢業之後，戀愛經歷一片空白的紀裴幾乎以為自己這輩子只會有婚姻，不會有愛情，直到江沈驀的出現，在她心裏一筆一劃，描摹出了愛情的模樣。

為一個人擔驚受怕是什麽感覺，第一次親吻是什麽感覺，手牽手逛街是什麽感覺，被誤會後心酸是什麽感覺，這些都是江沈驀教會她的。所以她害怕，害怕這個人不要她了；所以她想要先放棄，想要偽裝成是她更灑脫。

“不是，以前是我不好。”江沈驀低低的聲音很是誠懇，他是真的知錯。無論如何，他不該找另一個女孩去和紀裴賭氣，哪怕他從未當真。

釋懷的紀裴終於決定說出那個秘密，她的聲線有些少女，卻說著和少女無關的事情：“那個時候我懷孕，有一次孕檢檢查出了子宮肌瘤，其實只要肌瘤不長大又定期做檢查的話問題並不大。不過婆婆有些心急了，給我吃了幾副中藥，才……流產的。”然後婆婆和交好的醫生改了一下病例，又聲淚俱下地向自己訴說當這麽多年母親的不容易。

她知道關怡是江沈驀和江沈珺的繼母，做錯一件事情就會被人戳脊梁骨，何況是傷了江家的孫子。加之江民豐一起陪著道歉，紀裴不忍心看兩個老人這樣，就只好自己忍下。誰知道關怡會在外地趕回的江沈驀面前那樣說自己的壞話，把故事改成自己故意流產的版本。

江沈驀很驚訝，他沒有想過事情會是這樣的。他只記得那時候公司危機，紀裴說過不要這個孩子、等危機解決了再要的話語。而且他的繼母雖然與他們不如親生母子親近，但從來不曾傷害他們，所以當關怡和他說流產的事情，他才會篤定任性的紀裴真的會這麽做。

有時候，老實人不經意的壞就像是如鯁在喉，不傷人性命，卻讓你不得安寧。

比如紀裴的婆婆。

“你，為什麽不和我解釋？”如果她好好解釋，他會相信她的。

紀裴苦笑了一下：“我出了月子就去北京找你了。”她本來氣江沈驀不告而別，不願主動和江沈驀解釋，直到徐翩翩勸了她，她才想著要當面和江沈驀說清楚。畢竟她不是為了大局放棄自己婚姻的人。可之後的事情，他們都知道了。江沈驀正在和鐘梓涵談著可笑的戀愛，她看著鐘梓涵落在江沈驀肩頭的樣子，就什麽話都說不口了。

她不想自己變成一個笑話。

溫情的夜晚突然變得感傷起來，江沈驀可以想象紀裴一個人坐月子、一個人乘飛機、一個人看自己和別人犯渾的模樣。她一定很傷心，才會一夜長大，才會開口說離婚。可她沒有在自己面前流過一滴眼淚，只是笑著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，然後開著玩笑要和他離婚。

“裴裴，也許你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。”江沈驀把自己的下巴擱在紀裴的額頭邊，他解釋起那段荒唐的事情：“我以為你不夠信任我，所以才把我們的孩子打掉，所以飛回北京繼續工作。我在等你的解釋，可是你一直沒有理我。後來我下班看到鐘梓涵被追求者堵著，她請求我能不能幫個忙，替她趕走那個瘋狂的追求者。我答應了，因為我覺得她有些角度很像你。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麽，只是想著可以順便氣氣你，氣你不要我的孩子。”

“無聊。”紀裴聽到這些的時候反而沒有那麽生氣，可能因為她已經決定原諒了吧。就連剛才說到流產的事情，她都有些無動於衷，畢竟她曾經為此哭了太多次、失眠太多次。

江沈驀抱著她，沒有再說什麽。他不想為自己開脫，因為他自己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說自己沒有過一秒鐘的精神出軌。

但幸好，一切都來得及。他的裴裴沒有不要他們的孩子。

這一刻的他比得到任何殊榮都感到幸福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周一到周五要搬磚，所以大家一周來瞄一次就行了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